從黛玉彈琴談起

從黛玉彈琴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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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的小說中有彈琴的記述不很多, 但是有兩處特別被人津津樂道 --- 一個是
三國演義的諸葛在空城計中彈琴退敵. 另一個是紅樓夢中的黛玉彈琴被妙玉偷聽
到. 這兩處其實有很多相似, 因為諸葛和黛玉都是對著一個人而彈, 彈到斷弦,
或可能是故意, 或因為好勝逞強. 而兩回的斷弦玄機重重, 但論者很少注意到他
們彈的是名堂很多的古琴.

乃公因為玩古琴和京胡, 而且喜愛用絲弦, 所以對于斷弦特別注意. 因為古琴在
二千年來, 直到近到大陸的學問科學化後, 以鋼絲弦換了傳統的絲弦. 從五十年
代起, 就連京劇的京胡也全改用絲弦. 即是目前一流的古琴家, 包括乃公最敬仰
的吳門琴家吳兆基先生, 也在錄製西地時用鋼弦. 吳先生有專講絲弦奧妙的演講
, 乃公有錄下為証. 鋼絲聲音冰冷沒有韻味. 但吳老錄西地, 他的名琴玉玲瓏按
了鋼絲弦.

目前台灣仍有不少堅持用絲弦玩古琴和京劇的人士, 他們這己成為少數派了.

尼龍鋼絲弦, 不論古琴或京胡的缺點大家都知道, 聲音冰冷沒韻味. 不過這是趨
勢所然. 原因是 --- 現代絲弦品質不好. 要拉到標準音, 不小心就斷. 現在
好絲很不好買到.

但是民初以前, 古琴和京胡玩家或專家無不用絲弦, 因為傳統好的絲弦很不容易
斷. 乃公在中正紀念公園和一位堅持只用絲弦的老先生同玩, 偶也在這兒和玩家
買弦, 是論兩賣的. 聽他說從前玩京胡的人也論斤兩賣. 不過較早時, 京胡琴可
在台上逞威風是因為他們的絲弦不會斷. 一根好弦可以拉上幾年.

古琴或京胡的琴弦要拉到滿弓滿調, 在外行的手中一下就斷了. 這也要看調音.
聽過譚鑫培唱腔錄音的人就知道. 從前老生的音有多高. 至于古琴, 要調到標準
音調, 用不好的絲, 也是搞不來的. 現代人做的絲弦品質差, 不但不好按弦, 而
且易斷.

古人說撫琴, 可能是因為日常生活中, 七條琴弦都沒拉緊, 稱為撫琴很合意.
現代人用鋼絲弦,把彈琴稱為撫琴就有點不對頭,因為撫是用指輕觸摸,用了
絲弦,而且沒拉到緊繃才可以輕撫.這說明前人彈古琴,常常是把音調低.在家
一則可以免去斷弦之慮,而且不必一直扭動"雁足"來定音.古琴的傳統上弦法中，
先將琴弦右端用繞在琴軫上的絨浢拴住，向左拉過岳山、面板直至繞過龍齦纏
在琴底的兩個雁足上。如果要調節音高，則通過旋轉琴軫來調節絨浢長度來控
制弦的張力實現。通常琴彈過收起來之前,要將弦略略放鬆.


古琴三調者︰指的是弦調、律調、律弦調。最常用的是相對和弦的弦調,
即以三弦為五聲調的本質，《自遠堂琴譜》是以三弦為宮，屬宮調.
這是「弦有定、音不定」式的五聲調.

中國戲曲雅部的昆劇, 唱腔和笛子, 聲音交給大自然, 人們無法去調整, 這是正
當的用法. 但是京劇唱腔後來改用京胡, 至少給了唱功弱的票友方便, 因為伴奏
的琴音可以任意調低.事實上專業的名家在台上仍可以因時制宜調整胡琴的定調.

因為古琴和京胡調音方法之可以用相對和弦. 所謂相對和弦是只求古琴七弦或京
胡二根弦彼此相配, 而沒有求絕對音值. 所以音調可以調得很底, 因彈者或相配
或性向而定. 這個調音法並不合現代演奏觀念, 事實上也不合彈琴的方法, 但是
為求方便, 或免去斷弦費時, 在家習琴或養性, 經常是不把弦上緊. 若要講究,
要有代價的.

依我看, 黛玉彈琴是用無射調. 古琴以二弦為宮音的調子叫無射調. 在調音這宮
音可以是以弦定調, 所以她才可以自己亂改, 她如何亂改, 以致被妙玉捉到小
辮子, 看出不吉的弦 (玄 )機乃公將在以後另文說明
.
總之她是亂調琴音, 才會把弦弄斷. 其實有很多彈琴的學問黛玉未必全知. 基本
上黛玉但將曲式按錯的, 而且也把風馬牛不相及的調性放在不合宜的曲式上:

 紅樓夢第八十七回 -- 　感秋聲撫琴悲往事 --

她生悲懷, 以為「境遇不同，傷心則一」。所以叫雪雁將外邊桌上筆硯拿來，濡
墨揮毫，賦成四疊。又將琴譜翻出，借他「猗蘭」「思賢」兩操，合成音韻。
把詩詞按在孔子的「猗蘭操」和顏回的「思賢操」兩操，合成音韻, 是風馬牛不
相及的作法. 黛玉雖說是常在別人面前表現道學, 但這兩曲古琴音律並不合她個
人的境遇, 更不能斷言「境遇不同，傷心則一」, 言之過矣。在這兒曹雪芹是否
暗諷她道行高低呢, 倒也不一定, 因為曹雪芹專業學問常常是百科全書
式的, 剛好足夠借題發揮引入小說的情節即停筆轉彎. 可是時到今日, 紅學家們
仍一心相信這十來歲的姑娘是有兩把刷子的,而曹雪芹天文地理無所不知.

   說這一翻話是因為諸葛孔明和林黛玉彈古琴彈到斷弦,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因為其中的"弦"機在于他們是否把琴弦按太高呢,或是因為心意影響了
手力,把琴弦弄斷,顯露了別有用心,或純然是意外,也就是占卜所謂的觸機.

   或者根本是小說的作者自己也沒為故意的去設定,純然就是以斷弦來轉折
情節.三國演義作者不用說,曹雪芹在紅樓夢中是把各門學問把戲用百科全書
的方式配合章節,而且幾乎無不包,飲茶,做菜,詩詞,戲曲,一路全包,而且都
點到為止,外行人當然為了他的學問包羅萬象而嘆為觀止,但是曹雪芹的學問就
是永遠點到為止. 他並沒有處處讓人發現令心驚服的各行專業的涉略. 總而言之
, 他是把百科全書的材料放在小說中而己. 把他看成中國文化萬事通的學者會被
後人拿他的淺薄當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