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4月 23, 2016

憶糊塗老兄吳崇俠

憶糊塗老兄吳崇俠    

最近幾天整理舊書, 看到了巴金簽名的著作 " 愛情的三部曲 ", 這
是我的老房東和老友吳崇俠為我去要到的. 在我移民前一年, 吳崇俠
常往上海跑, 是去看望巴金. 有一回他回台北時與我問起是否有興趣
到上海小住, 他當時想給巴金做一個口述歷史紀錄. 他找我的理由是
因為我和他算是心腹之交, 因此信得過. 我想這是唯一的原因. 再者
我專攻的是西洋文學, 與他交往時我們又經常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因
此他也知道我對五四運動的文學並不陌生. 我並不清楚他這想法是否
經巴金首肯, 但是會被他提起, 應該也不全是無中生有. 巴金在近代
中國文學史地位是最重量級的, 但是他在那時因為對文革的看法令他
處在相當敏感的地位. 我相信吳崇俠當時朋友中可以能做這事的人選
不多. 由大陸人自己去做, 就是國家大事了 , 當然是全無可能, 除
非經過批准. 因而想到由家人去做, 可能比較沒問題, 而吳和巴金是
如同親人, 所以可以從巴金個人角度去著手. 若當年真是做了口語記
錄, 不立即發表, 只為了歷史存証, 不但是好的想法, 也許真是有其
必要.

不過巴金一向以說實話標榜. 所以一旦留下任何文字語言, 會帶來如
何的後果, 不是常人可以承擔. 總之, 這件事也許只是吳房東隨意談
談. 以後也沒再想起. 直到某日, 看到巴金簽名, 一下子和和吳大哥
當年交往的記憶全都浮現了 .

在我移民加拿大數年後, 吳大哥曾在 1994 年 6 月到去美國探親,
順道來加拿大看我. 吳媽媽過逝不久, 我仍有和他來往. 我們幾年來
來往的方式很簡單. 他沒事, 就悠然恍到我那兒, 然後一起出去吃中
飯. 那時我居住和活動的地方是台北植物園. 附近很多有名的小館子
. 記得最常去的是寧波西街一家福州菜館. 這家菜館並不張揚, 因為
專賣熟客. 從前這一帶有不少辦公室有很多福州人上班或進出. 我們
都不是老饕, 但是見面純為閒談吃飯也是一種特別的友情, 不過這家
福州菜的品味, 今時台北己經找不到了, 實在好吃. 現在這家館子也
不見了. 再走過寧波西街, 往事和福州菜也只能回味而己. 我們見面
, 大多時候我聽多講少. 經常當聽到吳崇俠談起他父親吳克剛留法,
與五四運動的人物都有交往. 當年他和巴金都曾經是安那期 (無政府
主義者 ). 他曾說過在重慶曾和周恩來當過鄰居.

吳崇俠一生好像沒做過任何事, 遊手好閒四個字足以說明他的行徑.
這樣的人, 與他交往可以完全沒利害關係, 現在想來, 實在是太難得
, 也真是值得珍惜 . 我在當他房客時, 正在全心讀紅樓夢, 每次想
到曹雪芹時, 就會拿他當樣本. 我說的是落魄時的曹雪芹. 後來讀到
他另一個好友在世界日報寫文章紀念他時, 很驚訝發現他寫的吳崇俠
簡直和我想像的一無二致. 是有點曹雪芹的味道.

吳崇俠常有一些特別的朋友, 而他也有一些特別的收藏. 但是這些東
西在他口中都是輕描淡寫, 也因為如此, 我們可以任性地將事物全都
不分輕重擺放嘴上心中. 記得當時他給過我幾張汪中的字, 是很隨意
地給, 也因為如此 , 我也沒放在心上以致任意擺放, 後來居然都在
屋子漏水時全破損了. 有一回, 他也輕描淡寫提到有人專花重金蒐羅
汪中字畫, 一張可以賣到四五萬. 我想我很白目 .

吳崇俠家有一幅字, 上書 " 真得糊塗 ". 世界上糊塗又如此名士的
人很少 . 我能交上一個, 也不虛白過了大半青春了.



幾年以後, 在 1996 年 5 月, 吳崇俠來信要我去哥大查問治巴金森
的病的資料 (見附上來信 ). 巴金得了巴金森病, 或非是同名之累.
巴金是在 2005 年才過逝的. 中國一代文學巨匠巴金 10 月 17 日
19 時零 6 分在上海逝世。享年 101 歲。沒想到在巴金死前, 吳崇
俠也在一場車禍中糊糊塗塗的走了, 比巴金走得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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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兄,

前兩天表姐因要去尼加拉瓜瀑布旅遊來索您的電話號碼, 我告訴她瀑
布在東海岸, 您在太平洋邊. 距離不近, 時差也有三小時, 不知她如
何定奪 . 今有一事相求, 即巴金近年為巴金森症所苦, 台灣現時患
此症亦有四萬人, 三總上月四名患者來, 貴碼頭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
檢查, 此間聯合報多日報導, 我都剪下寄往上我海武康路 113 號,
這幾年巴伯伯連吃飯都不方便 , 所以他對哥大能治了療此症極感興
趣, 可否能向哥大索取資料, 俾便研究前來醫治, 巴伯伯己年高九秩
晉一, 除老化其他尚好, 尤其神智清明, 故文章信札皆由其姪女 (麼
弟之女 )代勞, 故巴伯伯極思醫治此症, 俾便能重提文筆, 乞請吾兄
赴哥大搜集資料為禱.

兩岸關係似乎不佳, 要真的動武, 我郤感到不可能. 李登輝說要作 "
和平之旅 " 但用總統名義去, 我想海那邊絕不肯, 以其他身份去,
我料李表哥也不願, 為這一點就會吵不休, 加以民進黨叫 " 建國 "
李表哥的後腿被民進黨扯住, 也是很傷腦筋的. 先母生日己近, 前兩
天我去天主堂同神父商量籌備我母追思彌撒事, 神父閑聊," 他說我
己八十多, 是看不到兩岸的統一了, 你才六十多, 大概也不可能見到
兩岸生活, 思維不近, 統一是沒有希望的 " 想想真是如此

此祝
夏安
糊塗 啟
5-24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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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糊塗老弟吳崇俠
《張無求》 世界新聞網 北美華文新聞、華商資訊

吳崇俠老弟,是我一九五一年考入軍事學校相伴一年七個月的同學。
同學其中大部分是隨軍來台的流亡學生,小部分是剛從民間高中畢業
為「逃避」服兵役而志願從軍的學生。

來自民間的是「菜鳥」一族,被稱為「死老百姓」,我和崇俠老弟雖
都屬後者,但受訓期間並沒有太多交集。

因為他始終是我行我素,不論軍容儀態、內務整理都洋相百出,在學
課上亦得過且過、毫不在乎。

崇俠中等身材,頭大身小,皮膚黝黑,祖籍安徽,母親是江南無錫人
氏,因從小在重慶長大,說得一口四川土音,且嗓門極大,人未到聲
音先到,可稱是同學中的「異類」。

即使如此,他也勉強畢了業,但在分發部隊工作單位時,他卻沒有去
報到,在神不覺鬼不知的情況下,居然也退了伍,次年插班進了台南
成功大學化工系,所以在畢業後,我們有好幾年沒有見過面。

我和崇俠老弟建立真正的友誼,是在他離開成大後,原以為他在成大
畢了業,後來才知道他讀完三年級就不念了,是讀不下去還是有其它
原因,則始終是個謎。

離開了成大,他斷斷續續也做過幾年有關化工方面的事,但都是無疾
而終。其實他各方面的知識懂得很多,人也絕頂聰明,就是個性放浪
,不合人群。至於他是不是根本上就不想做事,一直到今天我還是弄
不清楚,就這樣,他一輩子沒有正當工作過,「游手好閒」的過了一
生。

崇俠老弟有個很好的家世,父親吳克剛是留法的學者,曾是台灣省歷
史博物館首任館長,和中興大學名教授,可謂桃李滿天下。吳伯母是
早期台北女師的老師,來台灣後一直住在台北信義路二段四十四巷,
屬於中興大學的日式眷捨內。

吳克剛教授則居住在淡水,依山靠海,喜歡大自然美景,據說他一生
「不食人間煙火」,靠吃罐頭食品為生,巴金是他的莫逆老友,崇俠
老弟還是巴金的「乾兒子」呢。

可惜國共分治後,他們始終沒有再見過面。吳克剛教授在十多年前高
齡去世後,中興大學的學生曾在徐州路台大禮堂,為他舉行隆重的追
思會,可見他在學生心目中的學術地位。

崇俠小我幾個月,晚年時我們互以老弟相稱,他雖在軍中沒有幹過一
天軍職,但和我們同學卻不離不棄,即使後來大家事業有成,只要有
同學聚會場合,他從不缺席,為同學的事,他亦熱心奔走。

他更熱心公眾事務,每逢地方選舉,必然全力以赴,現任立法委員蔣
乃辛在台北市議員選舉時,他就是超級助選員,堪稱不遺餘力。

我在沒有赴美之前,是崇俠家中的常客,那時他的兩個弟弟都已到美
國讀書,家中僅有吳伯母及崇俠兩人。

吳伯母慈祥好客,總是準備些家鄉小食,她做的甜酒釀及剛從園中採
摘的香椿嫩芽拌豆腐,至今我猶回味無窮。

我也很欣賞他們客堂中擺設的字畫與古玩,有豐子愷的嬉筆四幅,可
惜後來不知去向,是否崇俠送了人?否則保留至今應該是價值連城。

吳伯母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二十多年前去世時,留給崇俠老弟一部分
積蓄,以及在南京東路四段所有的一層樓房,當時租給剛成立的「雲
門舞集」林懷民為社址,這些收入是崇俠生活的依靠,他省吃儉用,
勉強維持生計。

因為他孤家寡人,獨居舊厝,我每次回台下榻青年會 (YMCA) 旅舍,
到達後,必定首先找他,第二天清晨一定會在新公園(現在的二二八
紀念公園)會面。

如無其他節目,我們必然在一起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他唯一的嗜好是
菸酒不離,隨身攜帶金門陳高,每餐必飲,且總是滿滿一玻璃杯,我
則小飲奉陪。

他天黑就上床,黎明即起,看來不修邊幅,其實他酷愛乾淨,天熱時
一天要衝好幾次澡,穿著雖舊,但整齊清潔,就是自己住的地方雜亂
無章,園內雜草叢生,報紙酒瓶隨地亂丟。有次大颱風吹垮了年久失
修的古厝,他不得不搭建違章的鐵皮屋,好像工寮一般,一住就住了
十多年,直到中興大學三令五申要收回土地,才被迫搬遷。

崇俠老弟一生沒有交過女朋友,可能也從未接觸過女色,直到生前最
後兩年,才告訴我說他有個乾女兒,是吃素食的「一貫道」教徒。

因為她隻身在台北學習中醫,就免費住在已收回的南京東路崇俠老弟
的母親留下的樓房內。

他也曾邀我到過這房屋,我那時見過這女孩,屋內設有佛堂,想必她
應該已住了很久。




二○○五年七月,崇俠遷入新居,我原以為從此有人為伴,不必再為
他獨居而擔憂,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怎麼也想不到在
他搬去不足一個月,在八月十二日清晨,他出去買報紙,在過馬路時
為機車撞倒,雖經救護車到達後送醫,但可能連繫不到家屬延誤救治
,當天即在台大醫院急症處亡故,肇事者是個在校女學生。

崇俠的死訊一週後才由他在美國的二弟吳炎返台後電話告知,當時我
竟無言以對,數分鐘後才恢復神智,再回電詳悉經過。崇俠的喪事在
同學會協助下,以簡單追思會惜別,骨灰撒播於台北木柵山區。

崇俠曾來過美國,兩次都在我家小住,我曾邀他同去黃石公園七日遊
。在回程的遊覽車上,導遊邀請旅客同樂,他曾高歌一曲《踏雪尋梅
》,我這才知道他有很好的歌喉,僅有的一次,至今餘音在耳。

他一生從不吃市面上買來的水果,他說除非是樹上剛摘下的才愛吃。
如今他在木柵山區,野果可任他採摘了,他熱愛大自然,天涯海角亦
可任他遨翔了。

我翻開他過去所有的來信,他都具名「糊塗」。是時代使然嗎?天才
型的他,倣傚「竹林七賢」,一生都「糊塗」過日子,以他的家世和
才學,齎志未伸,實在太可惜了。

一晃已走了五年,崇俠老弟,您好好安息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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