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的結婚與鴻鸞禧

張愛玲的結婚與鴻鸞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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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皇冠雜誌 作者容乃公


張愛玲一生結過兩次婚,但是都沒有好好舉行婚禮.在1944年,她郤寫了一個關於
婚禮的小說, 『鴻鸞禧』. 張愛玲的小說明顯受到西方文壇兩位巨匠的影響
, 頭一位是亨利詹姆士( Henry James), 另一位就是開始意識流手法的愛爾蘭的
文學家喬艾斯(James Joyce).

在『鴻鸞禧』結尾時說到婁太太短短的回憶,(有心的讀者會發現這段有
Joyce意識流的手法).她想到自己當年的花轎的:

『轎夫在繡花襖底下露出打補丁的藍布短褲，上面伸出黃而細的脖子，汗水晶瑩
，如同罈子裡探出頭來的肉蟲。』

 『穿著白色的新娘 , 半閉著的眼 , 像復活的清晨 , 還沒醒過來的屍首』

 『客人們都是小心翼翼順著球面爬行的蒼蠅，無法爬進去。』

在『鴻鸞禧』, 張愛玲很多修辭比喻用了 offensive metaphors( 令心噁心的
比喻 )--在描寫二個自卑的女人 (婁太太和她將要入門的媳婦)的心理是春秋筆重了
一點,但是你能說什麼呢, 因為她在寫這篇小說的那一年, 她自己的婚禮不也在一種
比『鴻鸞禧』小說中更不堪的心境下完成的嗎？

『鴻鸞禧』是張愛玲剛出道不久寫的.張愛玲和好友宋淇可稱為最早把Henry James
介紹到華人世界的人,但她短篇小說手法,尤其對人物境遇的尷尬與比喻郤非常像
Joyce.Joyce作品長篇因太多違背善良風俗,懼被非議,早年在大陸沒人敢翻譯他
作品.Joyce長篇作品中有關性禁忌和令人噁心的片段多,這或是投了張愛玲所好.把
汗水比為肉蟲,或把人生比為爬滿虱子的華袍這類詞句的生厭度她要比Joyce青出於藍.

雖然出生清末民初官家,張愛玲對傳統戲曲的理解和評論多少是發自紐約大都
會的觀點.或許厭惡父親生活方式,在談及看戲的文化曾洩露個人的鄙夷.
她在寫『鴻鸞禧』不可能用心到拿自己的處境和這個戲比擬,她也
不可能想到她的小說『鴻鸞禧』似乎是用自身經歷來給中國傳統命理和戲曲的
『紅鸞禧』做活的註解.

京劇的『鴻鸞禧』是個骨子老戲.民國六年, 六月十五日，余叔巖在天津
以「小小余三勝」藝名在昇平舞台演出,壓軸戲就是諸如香的「鴻鸞禧」。
以後這個戲被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演成了荀派花旦戲.

因為說的是婚禮和儐相的事.中國人說結婚是紅鸞星動,而京劇的 《鴻鸞禧》是
從星命學的紅鸞天喜二個星煞變來的.在傳統中國命理和宗教中,紅鸞星指的是一
個從天上到人間來參加人間婚禮的神.天喜是伴他而來的.在禮儀上,紅鸞和天喜
很像是來人間祝福新人的儐相.在張愛玲小說裡《鴻鸞禧》一開頭,就說:


　　婁家姊妹倆，一個叫二喬，一個叫四美，到祥雲時裝公司去試衣服。後天他
們大哥結婚，就是她們倆做儐相。二喬問夥計：「新娘子來了沒有？」

    乃公以為二喬和四美就是命理說的紅鸞天喜,是嘲諷版的.

京劇《鴻鸞禧》取材明朝在馮夢龍《喻世明言》有《金玉奴棒打薄情郎》,
在近代 :

《鴻鸞禧》的故事是說窮秀才莫稽餓倒在乞丐頭子家門前. 戲裡說的是《桿上的
》, 叫化頭兒的女兒金玉奴拿了豆汁餵之, 並延之入家中. 兩人的緣分在戲一
開場就由從天而降的天禧神預報了. 戲的開場由金玉奴「自報家門」後，唱起西
皮原板：
「人生在天地間原有好醜，富與貴貧與賤前世可修。因家貧老爹爹桿頭為首，金玉
奴怎比得閨閣女流」.


1944 年 8 月，胡蘭成在和法定原配辦完了離婚手續後,和出身官宦富貴家的張愛玲結婚。
他們沒有法律程式，只是一紙婚書為憑。據胡蘭成在《今生今世》說明
,因為胡蘭成怕日後時局變動，自己的身份會拖累張愛玲。沒有任何儀式，只有張愛玲
好友炎櫻為證。「胡蘭成與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這場婚姻就是在張愛玲寫《鴻鸞禧》小說三個月後完成的. 這對亂世的佳人結婚
草草行之, 在京劇中很多場面類似, 比如《生死恨》是說程鵬舉與韓玉娘先後被
金將張萬戶擄去為奴, 而行婚配, 在敵境中結患難夫婦, 而後被迫離散. 之間程
曾在金國為官, 這些配置除了時空, 有些可以套在張胡生命中. 但是怎麼看,
看來看去, 胡蘭成和張愛玲的結婚就是一個《鴻鸞禧》反諷的再版.

　中國作家如魯迅徐志摩等很早就介紹過James Joyce的作品.
《尤利西斯》出版的當年，在劍橋留學的著名詩人徐志摩就讀到了這部作
品，徐志摩在他的《康橋西野暮色》前言中稱讚它是一部獨一無二的作品:
"那真是純粹的 'prose'，像牛酪一樣潤滑，像教堂裡石壇一樣光澄……
一大股清麗浩瀚的文章排傲面前，像一大匹白羅披洩，一大卷瀑布倒掛，絲毫
不露痕跡，真大手筆！"

    胡蘭成和張愛玲在各人傳記書信中都顯露對同時代西方文學批評潮流和作家
甚至超過今人的精銳見識. 你說張愛玲會不去注意 Joyce 嗎.

　　1922 年,張愛玲出生不久,茅盾在《小說月報》第13 卷11 號上撰短文介紹詹姆斯喬伊斯
的新作《尤利西斯》.很顯然張愛玲己曾留意關於意識流,而且應也讀到了他的英文原著.

James Joyce 死在 1941 年, 而很可能這時張愛玲不但讀了不少他的作品. 她都
有可能把自己的遭遇用 Joyce 的手法寫進『鴻鸞禧』裡. 倘若她曾經像當時中
國大部的文人一樣浸潤在傳統中國戲曲中, 這個小說就不止是寫了自己的不堪了
.

因為在中國傳統劇曲中, 『鴻鸞禧』是個叫化子們在年節時為討生活而去演
的叫化子們的婚事. 在京劇中『鴻鸞禧』又叫『金玉奴』, 講一個叫化頭子的女
兒和一位貪圖名利而背信忘義的男子莫稽的故事. 在『鴻鸞禧』中, 沒有張愛玲
所說的儐相, 或色戒, 也沒有豪華的禮服. 新娘只蓋了一件紅布, 而新郎仍舊裹
著衣衫不整百衲的富貴 (叫化 )衣.


　　在舊時每到過年，戲班大多把《鴻鸞禧》作為開台第一場戲，自然
是為了討個吉利。不過演出時出場的是四方紅旗引紅鸞星上，然後坐於高台之上
往台下四處觀望，把喜氣散到台下各方，讓台下大吉大利。只是到今日這個原始
的功能反而被豆汁的故事取代了.

《鴻鸞禧》本來戲名稱為《豆汁記》,是一部喜劇，但「豆汁」二字有些窮酸氣，
春節期間演出便改名《鴻鸞禧》，增加了喜慶氣息。最早可能是戲台
上的神靈人物,都是星煞角色名字.紅鸞和天喜在戲台上就是兩個角色,合在一起,
成了《鴻鸞禧》.


命理以紅鸞星代表結婚的運氣來到. 這星煞在陳摶的紫微斗數中代表姻緣.
不過更早一點中國的宗教儀式就應該有這類名稱. 比如易經大六壬
中就有天喜的說法.

紅鸞天喜其實就是天上的水星.水和生命的結合,延續有關,也和生育有關.

　　在星象學紅鸞星屬陰水（癸水），主婚姻,也就是勾神；天喜星屬陽
水（壬水），主緣訂、喜慶及生育(女人懷孕就稱為妊娠或有喜)。紅鸞星與天喜星永遠
相對，所以其所主導之事，亦互相影響著！

八字命理歌賦:

『紅鸞天喜入命宮.出入求財事事通.且看桃花開豔色.重重相遇貴人逢.』

計算方法是取一個人生年對照生時來看.以子和卯起頭,生年地支是子
(即老鼠年),而生月生日生時中出現一個卯字,那麼卯就是紅鸞.至於天喜
呢,總是站在紅鸞相反.在地支,卯的相反是酉,所以酉字就是子年的天喜.
不過這相對照不是同時順時鐘走,而是反相鐘:即


年支　　　　　子　丑　寅　卯　辰　巳　午　未　申　酉　戌　亥

見他支　紅鸞　卯　寅　丑　子　亥　戌　酉　申　未　午　巳　辰

見他支　天喜　酉　申　未　午　巳　辰　卯　寅　丑　子　亥　戌

八字流年見到紅鸞天喜,比如生年子肖鼠,遇到(卯)兔年,就是流年有紅鸞.
紅鸞天喜在十二宮中以卯酉對子而互相形成一種平行的組合.因而人命落在這種排列
就會像一對佳偶走上紅毯有二星拱護.男女的儐相即如同命理中紅鸞天喜平行在
結禮上陪著進行.

張愛玲在寫『鴻鸞禧』的一年, 走桃花運郤不見紅鸞天喜, 因而草草結合,沒有
正式婚儀, 她結婚可和『生死恨』與『鴻鸞禧』類比, 而她和胡蘭成相遇的結局
多少是被離棄. 在她身上, 我們也多少看到了一點金玉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