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数里的命运观

术数里的命运观
文／王明雄



人对命运的理解牵涉到一个最难的问题就是－心灵，心灵是没有历史
证据的，它不会留下任何证物。所以，揣测前人对于命运的看法很不
容易。我们不能假设中国人是不是宿命论者，我认为人类任何的文化
、宗教，基本上对人与天的看法差不多。所以算命，以及人对命运的
兴趣，牵涉到宗教仪式、礼仪、文化活动，不能光是在理念上了解。
基本上命运是文化问题，几乎各个民族都有处理这个问题的观念和方
法。

术数发展和科举制度有关

中国的算命活动到汉朝才开始普遍，算平民的命运则迟至五代宋朝八
字兴起的时候。在唐宋时算命我们叫「禄命法」，是和科举制度一起
出来的。这和做官有关，显然中国的算命术，还有某些程度是因为科
举制度才起来的，普通人还没有资格去算八字，所谓正官正财正印，
这些都和科举有关，也和中国宗教有关，中国人认为鬼很麻烦，所以
把它编成部队，编成官僚系统，派任名衔抬头，像关公抬头印出来，
可能好厚一叠。为什么这样做，也就是封了官我好管你。商周时候，
我们拜祖先也不是为了崇敬祖先，也是为了管他，使他不要作怪。

其实古时候的人很现实的。在命运上也是这样。所以我们中国命学充
满科举制度思想，所以我们现在算八字常会遇到很多难题，比方说「
夫」的定义、「官」的定义、「财」的定义是什么，这些东西和从前
不太一样。唐朝李虚中发明八字学，到现在也很久了，走入民间大概
到宋朝。宋朝笔记小说里讲到杭州等都市里算命的摊子，可能和现在
西门町或圆环差不多。但是早期算命的都是走宫廷的，唐朝袁天罡其
实是宫廷算命家，他就在宫廷走来走去，这个习惯沿到清朝。其实几
个重要的八字书，就是在京城旁边常有一些读书人来，被记载下来的
，也有在观察朝廷的变化，像是明朝《三命通会》所写的几百个例子
，大都是做官的命，老百姓八字很少。

宋朝以后，系统的算命走到民间。民间是怎样算命呢？民间和道教产
生关系，一般民俗宗教，像是小孩犯煞等，很多观念古时候就有，像
是烧冥纸从汉朝到现在都没有改。

后来自称「子平术」的命理专家，像任铁樵，明朝的张楠写《神峰通
考》都是要去辟除民间迷信神煞的信仰，基本上可以看成读书人算命
和比较接近道家的民间算命的对抗。其实清朝流行的大流年批命仍用
神煞，这些写书的读书人基本上和代表科举传统的算命很不同。纯子
平术其实并不很可取，我在初学算命时很不愿谈神煞，后来才来发现
不谈神煞或怪力乱神，算命用处不大，因为人间的问题和凶神恶煞有
关，和宗教有关。算命被称为星命是有道理的，因为星命是宗教问题
的。

明清以后，算命完全走入百姓生活了。像是《金瓶梅》里面几个算命
仙，红楼梦中的马道婆。明朝末年是非常有趣的时代，发明全世界最
好的戏曲昆曲，中国历史上最动人的小说《金瓶梅》，还有京戏的原
型。那个时候文化水准特别高，也是算命的高峰时代，那时已有完整
的八字版本，出现在小说里。


算命是一种生活方式

中国人偏重综合性的思考方式，思考生命的问题时，它同时是文化问
题、艺术问题、生活问题，也是政治的问题。这种特色显现在易经占
卜上，这是一个同时去体会空间、时间、概念、感觉又同时展现特定
灵视的那种能力。甚至中国发明文字就不全是为了传播沟通，可能比
较是为了对付命运的问题，不信你看中国人创造文字背后原始的功能
，都是为了鬼神问题，是有宗教含意的，作为沟通工具是以后的事情
，甲骨文就是一个例子。所以古时候的人算命也有多种意义，它不仅
是想预知未来，同时也是一种仪式，比方说出生时是要排八字的，不
是为了知道这个小孩以后会怎样，他就是一定要有一个八字。

其实中国人一直都不是宿命论者，因为中国人不是用单一方式去想问
题，历史是文学，文学就是历史也是艺术，没有什么纯艺术。五四运
动以前的中国人，算命不仅是算命，也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休闲，
是非常快乐的事情，文人也会研究，自己批八字。它也是一种人际关
系。像是《登科录》，以前皇帝用一个官，一个人考上状元后，还要
向朝庭报告作了什么梦等等，所有进士在考试前几天或几个月，发生
了什么事都要报备给皇帝，有什么异状没有，他们相信这个事就把它
写在《登科录》里。清朝康熙皇帝、雍正皇帝，他们奏摺里面都有别
人的八字，也常讨论的，对政治影响相当大。

算命还影响到生活各个方面。就以盖房子来说，《营造法式》、《鲁
班经》，哪一样东西不是和算命有关。另外最重要的是宗教，我们看
中国的戏曲活动，本来戏曲是为了宗教的功能而设的，它和命运当然
有关系，戏曲最大目的是消灾，它演述的东西是中国人本身对抗命运
的方法。所以不能单独用哲学的方式去讨论中国的命理学，而是要把
它放在中国文化史里头，就像以前把算命术归入【艺术典】。

美国莱斯大学的汉学家 Richard Smith，写过一本书，它讲到民国初
年算命的活动，对他而言，清代的算命家也是学哲学家。中国的命学
活动，一直到民国初年读起来都很有趣，比方说所有名人掌故中，不
管是纪晓岚、袁枚，都有谈到。


算命的功利性

算命除了是一种生活方式外，中国人算命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改
命。改命的活动是自古即有的，像是汉朝有巫蛊之祸，就是利用蛊去
影响政治，不就是改命吗？算命的人应该告诉人原因以及如何解。这
在中国民俗是非常发达的，我们的文化等于是帮算命的人解决问题的
文化。

根据我的观察，近代科学家与西方社会学家因为采用科学原理和逻辑
，应用或然率和统计学作为研究方法，比较相信宇宙事物发展有一定
的公式和规律，他们比较不信人的意志可以改变自然律，也就是说他
们不太相信超自然律，而视之为迷信。只是他们没看出自己这种信仰
就是相信命中注定的道理。不相信科学原理或认为宇宙运行没有必然
性的常人，却多少对人的命运心存侥幸，这种人相信万物运行的偶然
性，而非必然性，其实这就是中国人的信仰模式，也可以说中国人基
本上是口头说命中注定，但很少有人真心去相信它。中国人看来迷信
，其实是相当世故而精明。

在原始社会，大小事都问占问卜，但是都有人的参与。最早谈到命学
的古书〈洪范〉有所谓「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
尚书. 洪范》看出，古人对问神的效用仍然存半信半疑，所以不能决
时不但要多问人。在决定过程中，即在决策之前，首先要用心思考，
同官员们商议，征求平民百姓的意见，以及看占卜、占筮的答案，并
要在 1. 国君自己、2. 卜人、3. 筮人、4. 卿士、5. 庶人这五个意
见中按照五个方面的抉择原则去权衡。这也是很合乎民主精神的.

我们可以说中国人对天的敬畏，多少是因为相信命运是受天左右，古
人是相信天命的。但是人也可以去改命。中国人发展的宗教行为，主
要是想用宗教来和老天谈判，因为相信人可以用膜拜、祭祀，甚至用
镇压、管束或贿赂的方法对付带给人们好运或不幸的鬼灵，或进行其
他种种改命的行为，比如求子、求官、求财、消灾解厄，所以中国人
信神的特点是相当功利的，其目的是为了改命。

算命或推命基本的前题是，命是可以被算出来的。在清未开始流行所
谓星命合参，所谓星命合参就是把流行在宋朝以前，主要从西域传来
的五星法，配上八字和紫微斗数一起来批流年。在民间的星命合参的
大流年，通常交待一个人命盘里的十二件状况、即命宫、兄弟、夫妻
、子女、财帛、疾厄、迁移、奴仆、事业、田宅、福德、父母，除外
也谈到个性或特别遭遇，比如某年某月会生病, 官非、血光、失财、
见鬼等等。另外，最主要是要写出一个人的大限，也就是死亡的可能
时间以及死时多少子女会在旁送终。


不过，命可以被算出来仍然有或然率，某些人的某些事是定死的，但
是别方面很多却不定。到底那些是先天定死的，这就得看算命的人的
本事来推了。不过，显然其中或然率非常高，才会有这么多人能靠算
命吃饭。这当然也说明了中国人相信命中注定的倾向，只是我们不能
忽略一个重要的事，中国人算命的文化得以发展并不是因为完全听天
由命，而是积极的想先搞清楚自己先天会如何，以便可以去找方法改
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