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12月 19, 2016

往事如顫

往事如顫  容乃公

剛才在網上瀏覽北美華人女作家網站,無意間看到張鳳寫了一篇關于吳訥孫(鹿橋)和胡蘭成交往的過程.提到我也聽說過的胡蘭成要吳寫信給張愛玲的往事.

其實我也曾想過,也進行過請張愛玲到台灣的事,或者說,我曾想幫胡蘭成拉攏一下張愛玲.


1975, 乙卯, 我從美國留學回來, 剛到台北的一家跟美國政府有關的國際教育文化機構做事, 同時也去了淡江大學英文系兼課. 因為教到朱天文的關係, 我認識了三三那批年輕作家, 同時也曾去過朱家見過胡蘭成幾次.


那段時間, 我也常和一批因為厭惡當時美國大學學術風氣而『逃學』到台灣的美國『憤青』, 好多人是哈佛在學生. 其中有一位是哈佛有名的文學雜誌 Harvard Lampoon 的編輯, 同美國名作家 JohnUpdike 共事過的 Jim Stanley, 另一位是美國第一任駐北京代表David Bruce 的兒子小 David Bruce, 中文名布大偉.


David Bruce是誰,我想不必說明大家都曉得.

我和那批『美國憤青』經常在一起混, 有時住在一起. 聽說老布魯斯在巴黎也是海明威那批失落的一代的一員, 甚至有人以為費資杰羅的名著 The Great Gatesby 大亨小傳靈感來自這位美國貴族. 當時其中個個都是可以名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單:
F. Scott Fitzgerald, John Dos Passos, Gertrude Stein, and
T.S. Eliot,Ezra Pound.



我和美國憤青或是我稱為 Enlightened Expat 在一起時, 經常會自以為我們也活在失落的另一代. 那個時日, 真是寫不完, 談不完的大時代. 而我們都活在台北.

而這時我們都因緣際會接觸到了胡蘭成.


布大偉沒事常到我辦公室談天. 那時這些美國學子中文底子都打得很好. 我看到小 Bruce 常放在手上的的是魯迅的『兩地書』 -- 曾是他們的課本, 我就推荐胡蘭成的山河歲月和今生今世兩本書給他們看. 後來布大偉回國了, 把胡蘭成簽名的書也帶回, 忘了還我. 前幾天, 我要她的太太幫我找, 至今沒消息 -- 可能因為他們家, 被列為美國國家 Heritage 的豪宅, (維幾尼亞的 Staunton Hill) 太大,圖書太多,根本無從找起,所以至今沒下文。布大偉幾年前在上海壯年因病作古, 這本有紀念性的書應該要不回來了。

我帶引入胡蘭成的文學世界的多位美國憤青之中, 唯一見過胡蘭成的是另一位在哈佛東亞系的 John. 他是曾經訪問過江青作傳, 出了一本名為江青同志的美國作家,Rosane Witke 的前夫, 哈佛大學教授黎安友的導生, 中文名蕭士誠。我先把胡蘭成的兩本書借給他看,與他說看完我可以帶他去會見作者.

我相信這位精通數國語文的老弟不是因為急于想和作者會見,故而在短短幾天把書讀完.而是,據他說,書太精彩,不忍釋手.

我想當時世界上讀過張愛玲的老外己經很多,但讀過胡蘭成的應該寥寥無幾.我記得當蕭士誠在胡蘭成面前提到書中:

佛經裡說的不可以三十二相見如來,談到張的神光離合, 我記得當時胡蘭成露出非常驚訝的表情, 因為這個比喻不光是對作者最高敬意的表示, 也顯出這位洋學生對中國佛經與六朝文學的理解, 至於張愛玲他也耳熟能詳.

可惜, 當年這批憤青, 未來漢學界精英, 他們的情趣無法回流自己母國, 和胡蘭成一樣, 成為流浪在國外的精靈. 據我所知, 胡蘭成的思想和文字到今尚受到美國學術界矚目, 主要是要領會他的東西, 要比讀類似魯迅的作家要多好多隻慧眼, 可是具有這種慧眼的人如何容身在自己的國度?

大約也就在這段時間, 我曾在一次會見胡蘭成時不經意提起寫信給張愛玲的想法.

我這說法並不是無中生有. 張愛玲曾和美國新聞處關係相當好, 不過在我進入那個在台北濟南路的基金會工作時, 人事都變了, 而且當時並沒有名份可以拿來作文章, 我說的就是找財源或獎金來邀請張愛玲到台灣當駐校作家.

那時最有可能和張接洽這事,而且也相當有說服力的就是皇冠雜誌.

我因為家人長年幫皇冠寫文章,因而和平鑫濤以及他手下的大將,比如〈皇冠雜誌〉編輯部的陳皪華, 方麗婉, 劉淑華都很熟. 那時她們,都一直和張愛玲因為稿件而經常書信或電話來往, 我曾經和皇冠提過我的想法, 也得得平先生的支持.

我記得跟胡蘭成提及我的想法時, 他很開心地表示贊成, 因為這就是他的心意. 在這段時間, 我曾聽說過有某個公司或基金會願出錢來贊助這事.

我記得曾請人寫信給張愛玲,當然可以料想,她沒回應.

其實胡蘭成在當時一心一意想和張愛玲修好, 至少可以互通魚雁.不過如同張鳳女士提到的, 張愛玲祭出的是一面無法攀過的高牆.從間接的回應得知,這事只好作罷了.

都四十年前的事了. 今天讀到張鳳的文章寫的吳訥孫教授, 想到當年鹿橋的未央歌寫的抗戰時西南聯大身著藍陰丹士林旗袍外面套一件紅毛衣的學子的那一代. 未央歌當年是如何地風糜了台灣讀者, 幾乎人手一冊.

在同一個時代, 巴黎左岸的有圍在海明威身旁的那些一些文學的憤青正在醞釀在永垂青史的失落的一代The Lost Generation.

而曾幾何時, 胡蘭成到台灣時, 我恭逢其盛,跟那些憤青的後人,在台灣醞釀另一場失落的一代的另一代憤青. 可惜, 那只是我一段個人的境遇加上時勢, 就是短暫的火花, 落地成灰燼, 在我即快忘郤的回記憶中漸漸消失:

失落的一代的詩人艾略特
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普魯夫洛克的情歌:

I am no prophet—and here is no great matter;
我不是先知—這兒也沒有偉大的預言;

I have seen the moment of my greatness flicker,
我曾眼見自身的偉大時刻如將燼的火燄顫慄...


註: 文中我用了中國陸最近流行語, 憤青. 不過本文並沒有意思將大
陸的憤青中民族主義, 極左傾或右傾含蓋在我用的字義. 原來大陸的憤青一語可能是來自英國劇作家 John Osborne 作品, Look Back
in Anger(1956)( 憤怒的回顧 ). 這劇本造出憤青一代 (The Angry
Young Men Generation) 一辭. 不過這個辭語可以因為時代背景和地域而有不同的解釋, 彼此互不相關.




附錄文章:


鹿橋與張愛玲
─感念《未央歌》作者鹿橋先生辭世十年



張鳳
鹿橋─吳訥孫教授,居然已離開我們十年!1997感恩節前他由聖城飛來哈佛,向現已退休,於史丹福近郊著書的吳文津館長指明見我,為我珍藏廿多年的《未央歌》精本題字:「束髮受教為君子孺 朋而不黨更不吞聲哭的野老 鹿橋 1997 題為 張鳳女士」。客居女兒家過節,一週內約我見了幾次,確是位「天才雅士,謹言慎行,言出於口,文發於筆,都是一字千鈞的」,這是白馬社他的摯友唐德剛教授所說的鹿橋,真是位君子儒!自此我們書信往還不斷。翌年他為拙作
《哈佛哈佛》書名題字,取哈佛疊聲重層意象,以花式飛白體書之,赤墨吉祥套色用章,最高印有董作賓為他所刻的陰文「鹿」字章,加筆名、原名章,人云罕見!2006年再有福緣受到託負將他送紀剛先生墨寶送藏,交周欣平掌館的柏克萊加大的東亞圖書館。
不愛多見人的鹿橋信中曾說:我不是能跟多人來往的人,只能挑著,這次能與妳開心談幾回……1999年特為拜望兩老,與親筆寫滿牆壁《易經》、名聞遐邇的居處「讀易齋」,而應允神鹿邑(聖路易)作協分會李笠和謝惠生等位請,前去美中西區華人學術聯誼會演講,之後終得歡敘。
在哈佛與鹿橋先生傾心相談,就因他問,你們女作家怎麼多像張愛玲有說不出的憂鬱?而與他辯論張愛玲的淒涼身世。鹿橋與張愛玲曾同在1939年9月上海《西風》雜誌第37期紀念創刊三週年「現金百元懸賞徵文」獲獎。十八歲的大一女生張愛玲,寫約1200字的〈天才夢〉散文獲第三名名譽獎──名譽獎前面還有十名,也就是第十三名,文中名句:「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就出自這才華初萌的處女作。《西風》結集出版得獎徵文就用她的題目「天才夢」,她在五十五年間多次解說,還斤斤較量首獎的字數超出,舊事重提的還有
水晶、陳子善等多位。陳子善2001年到美國曾經拜訪過鹿橋,就是我們開車載他和廖炳惠兩位去的。那時節,鹿橋因眼病、腸癌才搬到哈佛醫學院附近傍女,知道鹿橋波士頓住處者,屈指可數。
1939年鹿橋剛大二,對文學發生很大興趣,作品很得師長、(女)同學讚揚傳觀,特別又可笑的應了高班男同學陸智常──他徒步旅行夥伴陸智周之兄──挑戰,鹿橋以陸智常找來的三個印花貼徵文,在呈貢與昆明分別寄出三篇徵文:兩份是舊信代文。結果,他憑新寫的〈我的妻子〉獲得第八名──作品刊出和《天才夢》出版時都有後來加的〈結婚第一年〉題目,水晶誤為他得首獎(實是作者水沫的〈我的亡妻〉)。鹿橋寫〈委屈、冤枉,追慰一代才女張愛玲〉一文解釋,另說徵文字數是五千字內。
此外,他與張在人世間的軌跡相逢,是1971年11月11日鹿橋應名家高居翰(James Cahill)之邀演講繪畫史,在柏克萊加大熱鬧非凡演講後,收拾幻燈片之際,一位身長著灰衣者,自我介紹說:我是某某夫人。鹿橋未聽清,也不像認識。說時遲,那時快,兩人之間鑽出一個侄兒欲談轉系事,不過十秒鐘,灰色身影已轉身走了。後來讀到張愛玲用的外國名字(就是Mrs. Ferdinand Reyher吧),鹿橋確信那天飄然走了的是張愛玲,雖說她表裡如一呼應字裡行間所述之疏離。確如鹿橋推斷,張愛玲自我掌握了見與不見的原則,較年輕時是在意衣著裝扮的,往訪不見先有胡蘭成,以及後來數度叩訪的水晶等。但是她主動去看生人,回訪胡蘭成。1972至73年鹿橋教授客座東京大學。情急之胡蘭成要鹿橋出名寫一封信給愛玲,想要與她再通消息,春旅中鹿橋回房寫就:述1971沒想到是她來談話,真是可惜,表達道歉之意。信由胡蘭成寄……「誰知道呢?也許那信尚在人間。」胡自己寫信去給愛玲,也請過炎櫻,到1976年後也請朱西甯幫他去信,不過全如張愛玲曾主動去看的鹿橋去
信一般,石沉大海。

1972至73年鹿橋教授客座東京大學。情急之胡蘭成要鹿橋出名寫一封信給愛玲,想要與她再通消息,春旅中鹿橋回房寫就:述1971沒想到是她來談話,真是可惜,表達道歉之意。信由胡蘭成寄……「誰知道呢?也許那信尚在人間。」胡自己寫信去給愛玲,也請過炎櫻,到1976年後也請朱西甯幫他去信,不過全如張愛玲曾主動去看的鹿橋去信一般,石沉大海。


胡蘭成一句話倒是說得準確:鹿橋到處風光映照,而唯愛他的太太,對世間女子不談戀愛。我觀察,一直怕長大的他,也極愛孩子。1998年12月鹿橋為《市廛居》出版帶著太太演講,距離上次回台1975年整整十八年,赴台是應歷史博物館之邀,演講「龍的傳人」,停留三周。先赴北一女而後返清華謁梅校長墓、同清蔚園讀者網路對談,簇擁盛況,再掀鹿橋旋風,書剛出一月就三刷。
鹿橋特寄來親簽的兩本書,另本送杜維明教授。也為我《哈佛人文精神》作序的杜先生讀後說:文筆好得不得了!我們應該學。尤其在初知母重病,心慌忐忑中,他所有的書,特別是超過六十刷的小說《未央歌》的情真與他光燦的青春樂觀精神,片語隻字,皆能渡我浮沉。鹿橋興趣廣博,愛玩,在南開中學、西南聯大或耶魯常引領徒步旅行,去看廣袤大地,上泰山,下徽浙,擅歌詠、玩排球,毫不糜費,打工則廣播、拍戲,女朋友多,還會開飛機!有了駕機執照就帶李抱忱
的表妹,長他四歲的太太薛慕蓮上天翱翔。在他從容徹破生死2002年
3月19日逝後,淚尚未乾,殷殷照料他的夫人也於2004年5月11日相隨而去。十年生死兩茫茫,心傷!
鹿橋常在心上思考的是文化演變的種種訊息、潮流中的人物色相,而未曾或忘的是他對中華文化的堅持。我曾協助聯繫未成的大陸版橫排正體字《未央歌》,終於在黃山書社出版──雖封面是簡體字,但立刻排上深圳讀書月期間出爐的「2008年十大好書」榜,應足以告慰鹿
橋先生。(轉載自聯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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