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9月 03, 2022

香港中文大學第二屆新紀元全球華人青年文學獎比賽 散文組 ︽在回顧與回神之間︾ Rene 王怡人

香港中文大學第二屆新紀元全球華人青年文學獎比賽 散文組 ︽在回顧與回神之間︾ Rene 王怡人

回.顧

我一向以我的中文程度為傲。 中學時曾有同學不滿的質問:「妳會寫中文嗎?」

「會。」我急答,像小學生被誣賴沒做功課一樣。

「會?哈!大中小,孔乙己?妳只會寫自己的名字吧?」他斜睨我一 會,很沉痛的樣子:「中國人不懂中文。丟中國人的臉。」

我沒辯駁。那時候我已經在中文雜誌上發表文章了。我只是偷偷慶幸 我沒丟中國人的臉。

在許多華裔因自己中文不好而沾沾自喜,對 FOB1 這標籤避之惟恐 不及,寧被稱為香蕉 2 時,我每每在別人喚我香蕉時堅決否認。我 覺得那個詞一出口就把好好的人給啪一聲拍得扁扁細細地像香蕉,彎 得彆扭起來﹔如果不是一整串充滿戒心的互相依靠,就是很孤涼的斜 倒在地上,理不直氣不壯的感覺。我不做香蕉。中文像我養在後院的 一條龍,慧黠溫馴,伴著我從小到大,因而我對我的中國身份一向十 分肯定。有什麼懷疑的念頭,只要回頭看看那條龍也就消了。直至前 年。 

回.流

根據我的觀察,在台灣之外長大的台灣小孩對台灣總會盲目迷戀一陣 子。那樣遙遠的土地帶著神祕異國色彩,卻又同時流著親切的血,這 樣矛盾交織的情感總帶有無可抵擋的吸引力吧。我對台灣的記憶只能 用片斷兩字來形容。移民加拿大前的日子一如所有童年回憶,夢境般 霧氣重重。一幕幕有些色彩濃烈,有些如最淡漠的墨色,還有不曉得 哪些是捏造出來的,在父母親友的描述中給畫進了原來並不存在的記 憶存庫裡。 

只有少數親戚留居台灣的我回台灣的理由便越顯單薄。十三歲和十八 歲兩次回去都是暑假,蜻蜓點水的造訪讓台灣仍像一位長年離家的親 人般陌生。越想越覺得不妥,於是前年申請交換學生便興緻勃勃的到 台灣大學唸了一年書。

回台灣的第一晚我無法入眠,爸爸認為我完全不識台灣路途,不讓我 孤身出門,竟忘了我能在多倫多﹑紐約肆意獨行的日子。在自己家鄉 卻無法自由行動的我,整夜焦躁的在屋內踱步,於腦裡反芻所有我對 台灣的瞭解,咀嚼著近鄉情怯的忐忑。這座島與我有最親近的關係卻 又有最遙遠的距離。陌生同胞和似曾相識的文化,打過照面的習俗以 及擦肩而過的生活方式。這些元素轉成一幅抽象派拼貼畫,多年來與 它隔絕的我一直在外徘徊。在同類中,我的中文能力是以一種莫名其 妙的方式待在水平之上。雖能用方塊字悠然組出一串串字句,卻是在 遙遠國度摸黑耕耘的結果。回到台灣面對日夜操練這語言的人們,我 反而有點不知所措。像是在紙上談兵許久的嫩將,將赴沙場時卻心生 膽怯,生怕練錯兵法,走錯戰場。

到台大宿舍的第一晚,我在房內突然聽到門外喧嘩。是英文沒錯,且 夾雜美式俚語,是我熟悉的那種:"Dude you are damn lucky, my place is fucking ghetto!"

我掩不住捕捉鄉音的喜悅,探頭出去,三個大男生碰碰撞撞的跳過門 外,衣服上寫著柏克萊大學校名。這時我還不知道他們將成為這一年 我親近的家人。尋根這條路不是我踽踽獨行的。台大所有的外籍生都 住同一宿舍,帶著並肩作戰的心情,我們相互扶持地探索這片土地。 這些外籍生中有半數是華裔孩子,現在回到陌生的家鄉來學習自己的 語言,可是,大多數都已泰然的卸下肩上沉重的中國身份,連中文都 不大會讀寫的他們反倒避開了我卡在中間的窘境。 我忠於兩個文化 的堅持反而陷我於尷尬。 

我以為我能傲然舉著台灣身份的招牌,卻在接下來的幾個月發現太天 真。有許多以前對台灣的瞭解都像失焦的相片,我所謂的「瞭解」原 來都是在被扭曲失真的溫室裡培育的。無論在哪裡都格格不入的我無 法習慣台灣人的社會﹑教育模式﹑思想及做事方法,逼著我失眠了一 兩個月,最嚴重時一個星期只睡五六個小時,每夜在走廊上飄盪,像 長年浪跡異鄉的旅人,找不著休憩之所又尋不回返家途徑。就算默不 出聲也埋不住真相 -- 走在台北街頭被路人攔下好些次:「妳是國外 回來的吧?」「妳是香蕉對不對?」「妳是混血兒嗎?」「不,」我 倔強的重複辯稱:「我是台灣人。」

換來的只有狐疑眼光,刀般鋒利的在我身上左比右量,然後肯定了我 不是台灣人。類似事件反覆發生,逐漸削弱我的聲音;彷彿像一場場 雨水,一次又一次沖淡我臉上的妝彩。中國身份的油彩在臉上狼狽化 開,滴滴下墜,淚珠般讓台北土地吸乾,還我一張純淨面目,清爽得 如黎明時的臉龐,剛從一場做了太久太久的幻夢中驚醒。

回.轉

原來我是抱著鏡子的豬八戒,兩邊不是人。

我屬於中間人。卡在兩個文化之間,兩個語言之間,兩個移民年代之 間;卡在青澀和成熟之間,被容納和被排擠之間,幻覺和甦醒之間。 有時被雙方擠壓,有時兩邊又離散得太疏鬆,讓我像蜘蛛般懸吊,晃 著搖搖欲墜的危機意識。

文化和文字在我的世界一向充滿矛盾和錯亂,霸道的橫縱交錯。 ' 去年在台灣我得靠澳洲朋友向我介紹寶島。今年在學校教我中國古 詩的教授則是白人,一句句用英文教我唸謝靈運、王粲、鮑照等。我 總向日本同學借他那帶著日文的詳盡筆記。我得透過英文去瞭解中文 :逶迤是 meander,刳浚洫是 dig ditches,扃是 cross-bar,罥塗 是 enmesh,黼是 embroider。若沒有英文,我再咬緊牙也難一個個 硬記下來。在家裡,爸爸教我和弟弟易經的原理、談論天干地支及八 卦、中國人文哲理,卻大都用英文對話。跟好朋友去吃港式早茶,她 笑開一雙碧綠眼:「我握起筷子比妳標準多了,我比妳還像中國人, 要不要我教妳怎麼學中國人拿筷子呀?」這些元素轉成一個個漩渦, 平時相安無事,但力道過大時卻能將我扯入身份認知迷亂的深淵。我 笨拙的握著筷子,緊握我的中國身份,深怕一不小心失手滑落。 回.音

在台大的第二個學期,我修了一堂華裔美國文學,像步入一座歷史殿 堂,目睹同樣徘徊於兩個文化之間的作家,儘管同是華裔,這些作家 對北美以外的華人社區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們書寫移民的歷史,身份 的認同,但最終仍歸回美國文學傳統。他們為我們這些長於北美的亞 洲孩子去奪回文化認同,為了打破刻板印象再次定義中國文化,但在 這重現的過程裡,中國文化卻變了調。在課堂上我指出湯亭亭和趙健 秀都扭曲了木蘭詞,卻有人問我對木蘭詞原意的瞭解是否確切 -- 畢 竟我始終是華裔。

我結舌不知如何應對,問起自己:我對中國文學的瞭解是正確的嗎? 越過太平洋,這些文字的面貌是否像穿過翻滾水波的光線一樣被扭曲 了呢?我的聲音不像我在溫哥華時那麼理直氣壯了。我知道我不是純 正的中文人,那我該如何呈現中文又確保其不變調的本質?

回加拿大後和中文世界斷了關係,即使 UBC 是亞洲人氾濫的校園 3 ,我就讀的科系卻鮮有華人,無論在學校家中都講英文。三個月不到 的期限一口氣吞了二十幾部劇本﹑五本莎士比亞﹑五六本十八世紀小 說與大量詩文。趕一篇又一篇的論文之餘,文學創作都注入英文詩作 ,在推敲 saunter 和 wander 兩詞之餘幾乎忘記中文面貌。於是烤 出一首首越來越讓教授稱許的英文詩,而將中文麵團先晾在一旁,它 卻逐漸隱入回憶的架子,暈出昏黃的輪廓。

在台灣的一年也隨之融入這片輪廓。再回首,橫在面前的只見一片惘然。

這一年不比以往的其他日子,泛黃得特別快,不到三個月就變得像童 年的相片一樣模糊,被失去聲音的快樂噴上了時間的霧彩。我有點難 過也有點生氣,好像被欺騙的感覺,在台灣的一年怎麼回來後一下就 舊了?是我沒有好好保養回憶嗎?卻發現跟宿舍其他外籍生一起的畫 面仍然最清晰,那時互相扶持的好友現在散居世界各地,在已逐漸霧 化的台灣回憶裡,他們的色彩最鮮明搶眼。於是猜想,記憶或許不是 被時間的層次區隔,而是被兩個語言切割。

或許中文世界對我來說,永遠懷著童年的象徵,美麗卻泛黃,確切存 在卻朦朧。

無論是再想起中國或台灣,都如此蒼涼,因為遙遠。而這樣的遙遠不 是因地理上的距離,不是因文化上的距離,也不是因時空上的距離。 卻是因為,跟文字太親密。

回.擊

去年回加後,一向洋化開放的爸媽第一次對我做的事強烈反對,導致 一場場爭執,以及第一次東方和西方在家中的抵觸。

導火線是學校的戲劇演出:陰道的獨白 4。我在七十幾人中通過試鏡 ,成為這齣戲中僅有的兩位亞裔演員之一。爸爸本來很支持我參演, 直到開演前沒多久他在電視上看到這齣戲的內容才兀然轉變態度。這 齣戲的作者暢談禁忌話題,因為她深知,打破禁忌後北美這個懦弱的 社會才能勇敢面對一些敏感議題 -- 因丈夫酗酒產生的家庭暴力;在 英國父權社會裡的女子尋找她陰核的歷程;在戰火中被「強姦戰略」 5 給蹂躪的七萬名波士尼亞婦女;每年上百萬被割除陰核的女孩;透 過十幾種不同的高潮表演表達的女人自主力;作者目睹她媳婦的生產 過程瞭解陰道的偉大等等 -- 這些都讓我更深入瞭解女性及自己。爸 爸卻無法認同我所謂的陰道之愛及力量:vaginal love and power。

他為了抗議,聲明不會去看我的演出:「對中國人來說這是很骯髒的東西。」

「我不是中國人,」我也抗議:「陰道充滿愛,中國人沒有那麼豐富 的愛才會不接受陰道,我不要跟他們一樣。」

他雙眉糾結,迴避了中國人是否有豐富的愛去接受陰道的爭論:「妳也是中國人!」

「不是!我只是部份的中國人。我主要是加拿大人。」我固執,一如 我排斥「香蕉」的頑強。

「妳流著中國人的血。」 他提高聲音。

「那為什麼我們現在是用英文對話?」 我質問: 「我們家裡都講英文。 中國人是這樣嗎?」 無語。

「你不要不面對現實。我在這裡長大,我做中國人不去做 的事,我會為了改變世界的希望去巴西,我跟你都用英文對 話,這些都證明我永遠都不可能是真的中國人!我不想討厭 自己,所以我也不會去做百分之百的中國人!」

我爆發後才發現,原來是家庭環境的核心太過中國,洋化的表面從未 阻礙父母灌輸我們對中國文化的認同,而讓我一直認為我所成長的環 境就是中國文化。真的文化和假的文化在我家裡並存又相融,打亂再 揉合,成了屬於我們的另類中國文化,對我卻全是貨真價實的。我細 細品味混亂文化和文字中的亂中有序,像一鍋加了各類佐料的濃湯。

在台灣做一年交換學生,再回歸溫哥華後,我學會珍惜的不但是好不 容易理清的身份認知,還有我美麗的校園。有些冬晨整個城市被厚重 的霧包著,像蓋在白茫茫的棉被裡,因而不覺得天寒。霧濃得只看得 見五輛車之內的距離,穿越高速公路進入校園有駛入天堂的錯覺。學 校倚著山,又蜷在太平洋邊,景緻特別美。上個月我參加了一場中文 演講比賽,談中華文化,稿子有一段便提到學校山景:「望過學校的 玫瑰花園就是海水和山巒。我很愛看海另一端山的曲線。霧裡,山線 一不小心就變成學校眼邊的皺紋,淡泊,可是又帶著山的龐然重量, 一如中國山水畫。所以我們雖然身在 UBC,中華色彩卻不時飄在空氣 中。有時候我會覺得這校園就是我的化身,看起來是活躍的西方文化 ,不過在深處﹑在比較抽象的層面仍有濃郁中國色彩。」我真心這麼 認為,可惜評審並不欣賞。媽媽說跟稿子的第一段有關:

「我在 UBC 念英美文學和戲劇,上星期才參演一齣戲叫陰道的獨白 ,連著三個晚上在觀眾前談論陰道﹑高潮﹑家庭暴力或強暴。我習慣 和白人朋友來往,我的生活是以挑戰權威和不停的脫離傳統束縛而建 構的。所以百分之九十九的親友都認為我是外黃內白的香蕉。」媽媽 說問題的癥結在於陰道。那些中文老師不會喜歡我講陰道和高潮 -- 我早就叫妳不要跟人家講這些東西。她不耐的說。我很苦惱,不知道 怎麼跟中國人傳陰道的福音。媽媽皺眉迴避了陰道福音的問題,苦口 婆心的告訴我中華文化制式的內容像聖旨一樣是不可以隨便更改的。 我想,我熟悉的中文文學裡從沒碰過這些中華文化的問題。我想,那 我不要中華文化,只要中華文字就好了。

媽媽要我說我是「龍的傳人」,他們才會喜歡。

我不是龍的傳人。我知道我不是,我不可以騙別人。我要對自己和自己的身份誠實。

可是難道不是龍的傳人就不能傳承中國文化嗎?又或許我只能傳承文 字。文字和文化之間的分別究竟能有多大呢?

回.憶

我大部份的中文教育來自家中書庫。我的愛書中有許多都是我稱為記 憶文學的作品。如曹雪芹寫紅樓繁華時他自己家境已沒落,他是在記 憶中拔起一座文學高閣;又如古春風樓瑣記或張愛玲系列,都是以上 海片斷風貌拼起充滿回憶的殿堂。這些作品呈現的中國面貌,不要說 與台灣南轅北轍,就是比起現今上海也已然面目全非。我和現實裡的 生活文化與社會格格不入,卻對這些伴我成長的世界感到親切。或許 就是因為它們是記憶文學。 

記憶。這是從所有我吞入肚內的文學裡提煉出的一個詞。它在喉頭翻 滾一下,像一粒細小種子在地上輕盈的滾起呼吸般輕柔的黃沙;伸出 小芽嫵媚地挑逗舌根;藤蔓還未跟舌尖纏綿夠便掙脫兩片唇瓣,我急 用手掌接捕,一顆記憶果實晶瑩剔透的在掌中滾動,裡面含著一個宇 宙,我孕育的宇宙。記憶不似死板的現實一般沒有任何抹去細節及改 變稜角的餘地。記憶造出的是一個魔幻世界,它那捉摸不定的流動特 質反而帶有化學作用,溶解傳統中文世界,讓我重新塑造。或許是因 為它們處於另一時空,其不真實性與我的生活沒有衝突。

或許我的中文領域裡充滿著太多游移動盪的「或許」,這個天地早已 失真,卻在我一磚一瓦﹑一詞一句的重構之中創造出另一種真實。這 裡的文化被包含於文字之中;文字是前提,文化成了附屬。這是我的 中文天地裡自定的條理。

比起來,中文文字比言語更貼近我。我能很快掌握「桎梏」或「囹圄 」這類的字眼,歡欣的嵌入我的中文建築裡,在日常生活中說話時卻 常會有句型架構或文法的問題。又有一些口頭上的用詞遣字,我知道 不合語法卻不願更改:我習慣「拿課」 6,而不愛用「修課」;比起 「全部」,我比較喜歡「全個」的「個」字,清脆的聲音有昂首的明 亮;我喜歡 pair 這個字,所以稱眼鏡作「一雙眼鏡」,為了那雙雙 對對的纏綿感。我不大敢用「中國」兩字,像承受了太沉重的政治﹑ 歷史﹑傳統包袱,隱含著驚濤駭浪,讓我卻步。我喜歡以「中文」做 形容詞:中文人﹑中文字﹑中文曆,是一種頰貼頰的親暱感。比起「 中國文化」來說,「中國文字」對我的意義更大。一片汪洋無可避免 的建起了一道文化隔閡的薄膜,而「中文」從未和我分離。在自創中 文用法的過程中我建構了一個私密並寬暢的空間。我不一定是中國人 ,可是我肯定是中文人。

回.味

中文捧出一個隱蔽的世界。我用中文架構出的王國不要說我的英文朋 友無緣踏入,就連大多數的中文朋友也未曾涉足。看得懂中文的亞洲 朋友有許多都是中學才出國,跟英文格鬥都來不及了,中文世界像留 在身後的前塵,誰還回首?我的中文天地始終是祕密花園,被那條小 龍守著,藏嬌一般。我雖愛中國文學,但我就這麼欣賞,不去深究, 不像英文文學,細究到李爾王裡 patience 用在哪幾幕﹑有什麼差別 都標明出來。紅樓夢我是愛看的,可是不會像迷莎士比亞那般一直去 找相關論文來研究。寫中文詩純粹只給自己欣賞,但寫英文詩時便愛 逼著別人聽我唸 -- 中文詩是眼淚落入池塘濺起的漣漪,而英詩則是 淅瀝嘩啦打到石階上﹑等人穿梭的小瀑布。這些都是兩個語文之間的 差別。身為華裔加拿大人,我的中間性像萬花筒的反射又複雜了幾層 。加拿大也是一個夾在中間的國家。歷史上來說,她是英國和法國的 產兒。語言上來說,英法都是官方語。地理上來說,她坐落北美洲三 國的邊際。我們愛聲嘶力竭的跟全世界解釋我們和美國人之間的差別 ,最後總帶來更多迷惑。加拿大又是文化大拼盤,無論是法裔﹑德裔 ﹑義裔﹑日裔﹑華裔,人口都十分可觀,因此所有的文化混亂都視為 理所當然。這樣的環境反而讓我這多重中間人覺得加拿大較可親。我 不能背棄英文世界,一如我不會拋下中文世界一樣。我愛英文文化, 不可能像許多畢了業便回亞洲的朋友一樣棄它而去 -- 她對我更像母 語,太熟稔了,一如親人。中文則充滿親膩﹑纏綿﹑細緻﹑私密的情 感,卻又因文化而含著隱隱的劍拔弩張,讓人心跳不安,像是祕密情 人。我是一顆脫軌的行星,在兩個星球之間不停的穿梭來去。對兩個 星球來說,我都一樣遙遠,也一樣親近。我以文字衡量兩個文化之間 的距離,掂估她們在我身上重疊的重量。橫跨中間,從探索到撤退﹑ 搜尋後瓦解﹑再由衡量到反省的過程中重建一個英文和中文都眉目分 明的空間,並將兩個世界連繫起來。

你好,我叫 Rene。這不是我的本名,本名是 I-Ren,由中文翻譯的 ,小學老師總是把它念錯,喚我 Irene。對他們來說中文發音是太遙 遠的異國情調。小學的我就很有主張,自行把名字改成 Irene,希臘 和平女神的名字。 前年夏天我把 I 給摘掉,像摘去花朵,握著花莖 散了兩年的步。

Rene 是由 I-Ren 蛻變成 Irene 之間的過程,是握住的手掌,牽起 兩個文化的手臂。我不再是卡在中間,而是架在中間,一如一座橋樑 ,架在兩個星球之間。這是一個代表成長的名字,一個表示謙卑的名 字,一個屬於學生時代的名字。它沒有身份,沒有文化背景,沒有刻 板印象,沒有既定規約,更沒有國界。只有空間。 豐富的空間,蓄 勢待發。

回.神

我玩弄著筷子。獨立的兩支,親密的一雙。 我好喜歡一雙這個詞,可親可愛。 

我抓筷子的姿態依舊古怪,幾根指頭像攀岩般吃力的掛在懸崖上,咬 著牙絕不放手的樣子。可是筷子輕巧的在幾盤菜間飛來飛去,比空中 飛人還熟練自如。

我輕咬筷端,一個笑容像蝴蝶一樣蜷伏在抿著的嘴角﹔微微伸展一下 ,一付歇過後還有很長的路要飛的姿態。~ 完 ~

第二屆 新紀元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 散文組 <在回顧與回身之間>

姓名: 王怡人 iRene Wang

就讀學校: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英屬哥倫比亞大學

就讀學院,科系,年級: Faculty of Arts, English Literature Major, 4th year. 文學院, 英美文學系, 四年級.

1 FOB: Fresh Off the Boat 「剛下船」,形容新移民或是無法融入白人社會的中國人。

2 香蕉: 取香蕉外黃內白之貌,意指看起來是黃皮膚,但思想是白人的亞裔。

3 UBC: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英屬哥倫比亞大學。華裔學生佔比例極大。

4 原名為 “The Vagina Monologues” ,1997年至今風靡全世界,翻譯成二十幾種語言。內容大膽並深入討論各種和陰道及女人相關的話題。這是「反抗對婦女施暴運動」活動之一,我們這場戲盈利全數捐贈婦女性騷擾中心。我爸爸最後還是去觀賞我的演出,而且坐在第一排,十分欣賞。

5 強姦戰略: 在戰爭中系統性的大量強暴敵方女子。

6 拿課:從「take the course」直譯,對我來說比較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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