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 5月 08, 2016

我的母親愛「丟」

我在我出的生活易經

一書中最主要講的就是丟可以消災. 可惜這個道理人人都可以明白, 實行

起來並不容易.大半的世人都光說不練.我稱這能力為智慧商數高人,

high vq(智慧商數) guru.  Tony Wang

以下這文章己經登載於讀者文摘 2014 年 5 月號.原先登在2014皇冠六十周

年慶專刊

 我的母親愛「丟」                        凌晨

 我的母親,是全世界最值得欽佩的人。

她常說:「我不多買衣服,只要買一件新的,一定丟一件舊的。」

她說到做到,很年輕時,每逢季末,就經常打包一大包袱衣物,送誰都好,就是

不留。 

但她很會配衣服,買衣服只選自認為最適合自己膚色的深深淺淺咖啡色,因此配

來配去,一點也不見單調。 

逛購物商場時,只要不見了她,在珠寶飾品店鐵能找到她,她「喜歡看亮晶晶的

東西」,不過,總也只看不買,她說;「老了,手變難看了,戴什麼都不好看。

」。 

到她九十歲過世,在她衣櫥裡,只有寥寥一二十件衣服,其中還有我送她的;子

女各拿一件紀念,所余不多。 

她不窮,銀行有存款,逢年過節子女的孝敬,還有政府的敬老津貼,她都留下來

,再發紅包給孫輩,不然就請客吃飯花掉。她是最受晚輩歡迎的慷慨長者。 

她說:「我有吃有住有穿有得用,又常有意外收入,太夠了,不要再給我錢,給

我,也是放銀行,不會去取用的。」。 

她的雜物更少,臨走時,就是聖母瑪莉亞像(她最愛聽聖母頌),十字架和玖瑰

念珠,床頭幾本看過的讀者文摘和講義雜誌,那是她唯一開口向子女要的精神食

糧。 

每晚睡前,一盞輕籠全屋的暖色桌燈,半靠枕頭,一副老花眼鏡,靜靜讀著手握

書本文章的景象,始終是我回憶起母親容顏的最溫暖畫面。 

來自富裕家庭

她來自書香門第官宦之家,外祖父是清末一個武漢附近不小的縣的知縣,家裡宅

院有三進,佔地一個block。小時,她從未進過廚房,不知它長啥樣,所以對婚後

廚藝不精,倒也覺得理所當然,毫無羞赧之色。 

她從小有兩個專屬丫環伺候(出嫁也有兩丫環與奶媽陪嫁,嫁的是當地門當戶對

的富商貴公子),又愛看書,照說該以四壁書牆自顯才是,但她到晚年,看完一

本丟一本,從不存書,更無剪報收紙之惡習。 

我常想,如果她再活長一些,送她一部iPad,她的「藏書」會更少。 

無物不可丟

她經常和我同住,最大的樂趣是「丟」東西,鍋碗瓢盆,只要稍見陳舊瑕疵,就

往外送。 

有一次,她捧著一個平底鍋往外走,我狐疑的問:「要做什麼?」,她說:「這

鍋有點舊了,送樓下管理員。」,我說「拜託,那是義大利樂高牌(張小燕代言

的)不銹鋼鍋,是終生保用的,我才買了一年。」。 

媽媽咪呀,好多年前當我年輕時,那「一個」鍋要價台幣四千。 

還有一次,我緊找一件德國登山名牌Jack wolfskin(台灣翻「飛狼」,有一個狼

腳印標誌,到現在仍是歐美人士最夯的登山運動防寒衣)三重穿法的紫灰混搭外

套,怎麼都找不到,老媽在旁說:「我把它送某人了,她穿得很合適。」,我又

驚呼了拜託一次,那是我花八干台幣(我那時月薪一萬出頭)買的,准備到寒地

出電視外景用的。 

好在那「某人」是相熟晚輩,厚著臉皮又把它「借」回來了。 

再有一次,一位老友鐵青著臉告知我,他在舊書攤買到一本他寫的書,裡面首頁

就是他簽名送我的題字,我的「大名」就在其上。 

我尷尬得千謝罪萬求饒,駭然的不知要如何修補這友誼。我發誓我是從不丟書的

,一本都不肯。 

那本書怎會「流落」到舊書攤?這是誰的傑作?不必問,當然是我那「愛丟而不

事先告知」的老媽的。 

此後,我經常要看著棒著滿手東西,躲躲閃閃要出門的老媽說:「且凍咧(請停

步)!」,中途攔截了不少「好東西」回來。 

但結果是,她愈來愈「輕行囊」,我愈來愈需要多些衣櫥儲物櫃。 

老媽有一絕活,從客廳臥房到廚房,只要經過她的手一整理,整個房間神清氣爽

,窗明几淨,我呢?整理起來,這個有紀念價值,那個可Reuse, 最後是原封不動

,甲乙互換地方而已。 

我不得不承認,整理東西絕對有天份,只有一字訣,捨得「丟」。 

她還有一絕,在這裡常和香港老太太們摸八圈,除了學一些「明天幾點,後天幾

點」的廣東話關鍵字(那絕對不能聽錯),其他對話全用夾生台語。 

她認為,所有「外國話」都可用變一變調的台語應對(有一次,我看她對貓狗等

動物,也講台語),只要加上一些身體語言,她居然也能和這些廣東老太太雞同

鴨講相談甚歡了好多年,是很受歡迎的牌搭子。 

瞧!連語言,她都很「精簡」的用。 

不留「紀念物」 

我的朋友們,經常得意兮兮的秀出「老大小時用過的尿布,穿過的奶衣,現在剛

好給孫子穿」;或是老二小一時得獎的作品;老三小時拉小提琴的樂譜,樂高玩

具;老四兩歲時的一綹頭發,老五---------。 

而很多老母親留下一櫃子捨不得穿的貴衣服,買了三十年等待「客人」來時才用

的未開封英國骨瓷茶具餐具(能和骨瓷相配的「客人」沒來過,「朋友」倒是來

過一堆);還有許多「可以讓孩子繼承」的物件; 

但在孩子眼??面對的卻是「過時的衣物」,「不襯室內擺設的用品」,丟也不是

,不丟又用不著,只好又塞滿一櫥櫃,再留給下一代處理。 

在我家,什麼都沒有,我們兄弟姊妹好像不曾有童年,因為找不到任何可資證明

之物。 

她從不留什麼子女剪報成績單穿過衣物,都丟得清潔溜溜(好在老爸留一櫃子書

)。 

幸好我們沒得什麼了不起的獎項,否則面對記者采訪,還真拿不出任何童年之物

,??以資證明從小受到多麼好的母教,來充實報導篇幅。 

現在想想,我們兄妹四人能成長至今,母親一個也沒「丟」,還真該拍拍胸膛,

贊一聲:「好加在」。 

「無屋」一身輕

父親在台一輩子是公務員,不管職務怎麼調動,始終有舒適的公家房子可住,因

此從未想過要買房子。 

父親走後,我們兄弟姊妹也漸漸購置房宅,雖分居各處,但每人一定留一間房為

母親專用,完全隨她的意,夏季避暑,冬天避寒各有合適居所。 

但有一天,我駭然發現她的臉上有淚痕,這是過去在生性樂觀的她身上未曾發現

過的。問其由,她說:「我覺得我處處為家,處處不是家。」。 

原來她一位好友張媽媽新近承購下公家宿舍轉賣私人的住屋,獨居「自己的」的

屋業。 

我想了一想,母親一輩子喜歡熱鬧,「不敢」獨自在家。年輕時,子女長大外住

,父親因公出差時,她也一定要邀人回來同住。有一次,只能邀到隔壁七歲小女

生,她也覺得什好,因為「如果發生什麼事,還有個人可以負責。」,實在找不

到人,把家犬lucky拉在床邊,也能壯膽超有安全感。 

她與我同住時,我偶而需要外出幾天,她就會惶惶然。 

我說:「大白天沒事會發生,晚上眼睛閉起來,再睜開眼,又是大白天啦!」,

但她不肯,一定要抱著棉被到隔鄰好友莉莉家去窩著,才能睡得香。 

我說:「妳有了自己的房子,怎麼獨居啊?!」。 

她想想也對。 

不久以後,她喜孜孜的說:「好在沒有自己的房子,張媽媽說,她每個月的水電

瓦斯管理費要好幾千,還要付房屋地價稅,房子又老,一天到晚修這補那,都要

兒子女兒寄錢來,好麻煩。」。 

在充分享受到「有屋一身債,無屋一身輕」的好處之後,她又恢復了愛住哪裡住

哪裡,「處處皆家」,有子有女有孫的熱鬧生活,再一次實行「丟」字訣------

--連要一個房子的「想法」都丟了。 

不說負面話,不八卦

母親一輩子生性樂觀,從不講負面的話,不管我們要做什麼,她總是鼓勵:「天

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對我們的教育,就是信任,而且常說:「一正壓

三邪」,因此我們也就哪裡都敢闖,相信自己的「一正」,「邪物」不敢近身,

不會怕東畏西。 

晚年,負面的社會新聞多了,她常跟外孫女們說:「要小心啊!外面壞人很多。

」,小女小咪總回答她:「婆婆啊!不要怕,我就是壞人啦!人家要提防我啦!

」。 

母親會是子女的精神支柱,無他,就是從不杞人憂天,事情一定往好的方面看,

往積極的正面想,就算心中有慮,從不形之於外,相信我們會做最好的決定。 

有了她的支持,我們就能??往直前。事實證明,我們所有擔心的事,百分之九十

九不會發生,事前都是白擔心了。 

醫護經驗,定神消災

尤其是家人身體有恙,不管在何處,只要一個電話給她(她年輕時,看到天主教

?理學校學生的制服神氣漂亮,就吵著一定要去念,沒想到來台後,倒成就了她的

工作專業),她的豐富經驗與「老神在在」的應對指示,都馬上讓我們做了正確

的醫護初步,並安撫了我們的惶恐,比正牌醫生更有用。 

她既然相信不會有壞事降臨,又篤信天主,任何好事都要感謝天主,因此不會驕

傲。 

在她事事感謝天主時,我會開玩笑的抗議:「媽,這是我給妳的,不是天主給的

。」,她就一低頭雙手合十:「感謝天主給我的好兒女。」,我只好放棄與天主

爭寵。 

她也不論人是非,不八卦,對人總往優點瞧,因此是非也從不欺身(所以我們從

小很孤陋寡聞,朋友們閒說影藝人員達官顯要的八卦,我們一概流露無知的眼神

) 。 

不造口業,也是一種「語言」的丟。 

東西轉給需要的人

她的「丟」,不是丟垃圾桶,而是把好好的東西轉給需要的人。 

雖然自幼生活在優裕富足的環境,但她絕不浪費,常掛在嘴邊的話是:「惜物有

物用,惜人有人用」,我從小看到她對到我家幫傭的女孩與奧巴桑,都當家人至

誠對待,從未頤指氣使疾言厲色。常送東送西不說,連幫傭女孩(常是從很鄉下

來的)到了適婚年齡,她都為她張羅婚事,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像紅樓夢的賈

母似的。 

種種身教,影響子女甚深。 

晚年和我們同住,她常在家事上幫東做西,我要她別動,去休息,她會說:「我

從小到大,享受得太多了,現在要動一動,才能平衡。」 。 

這種「不貪」加「事事正面,物物感恩」,又樂於給與的個性,使她人緣極佳,

不管男女老少,無不喜歡見她,視她為太陽。 

離世,雲淡風清

母親的離世,更加傳奇。 

她晚年仍耳聰目明,記憶超好。有一天早晨起床,哥哥給她烤了土司煎個蛋,她

吃完後如廁,等她出來,突覺雙腿無力。哥哥馬上叫救護車先送母親去醫院,他

自己匆忙收拾幾件母親的衣物隨後就到。 

到醫院後,隔了十多分鐘,醫生從急診室出來說,母親已因心臟衰竭而走了。 

她的離世,雲淡風清,不帶給子女任何負擔,自己也無物一身輕。 

她留給家人和朋友的是,溫煦如太陽的溫暖,笑口常開樂於助人的個性,想必是

「無雜物一身輕」帶來的無拘無束,無煩無惱無罣礙。 

一口皮箱走天涯

在國外常看到,老人家走後,遺留下滿屋「充滿紀念感情的寶物」,遠方趕回來

的子女,沒人對那些「寶物」有興趣,總是找來地產經紀,房子一賣,大夥兒分

錢了事,至於雜物,經紀人處理去吧! 

母親在晚年,不管去哪裡,都是「一口皮箱」走天涯,行李簡潔到令人瞠目結舌

,不但航空公司歡迎,連上天也樂於接納這位「兩手空空」,不拖泥帶水的好婦

人。 

因此,我對於曾野綾子在「晚年的美學」一書中寫過的文句頗有所感: 

「讓任何物品都消失無蹤,是往生者對世間所表現的最高敬意,------晚年的義

務,即是不要強迫別人記得他。」。 

Phyllis也說:「人死後,最好只留下愛與現金。」。 

我的母親是個最好的見證。 

但願我也能做到--------我正慢慢學習當中。 Ivy 

她說到做到,很年輕時,每逢季末,就經常打包一大包袱衣物,送誰都好,就是不留。 

但她很會配衣服,買衣服只選自認為最適合自己膚色的深深淺淺咖啡色,因此配來配去,一點也不見單調。 

逛購物商場時,只要不見了她,在珠寶飾品店鐵能找到她,她「喜歡看亮晶晶的東西」,不過,總也只看不買,她說;「老了,手變難看了,戴什麼都不好看。」。 

到她九十歲過世,在她衣櫥裡,只有寥寥一二十件衣服,其中還有我送她的;子女各拿一件紀念,所余不多。 

她不窮,銀行有存款,逢年過節子女的孝敬,還有政府的敬老津貼,她都留下來,再發紅包給孫輩,不然就請客吃飯花掉。她是最受晚輩歡迎的慷慨長者。 

她說:「我有吃有住有穿有得用,又常有意外收入,太夠了,不要再給我錢,給我,也是放銀行,不會去取用的。」。 

她的雜物更少,臨走時,就是聖母瑪莉亞像(她最愛聽聖母頌),十字架和玖瑰念珠,床頭幾本看過的讀者文摘和講義雜誌,那是她唯一開口向子女要的精神食糧。 

每晚睡前,一盞輕籠全屋的暖色桌燈,半靠枕頭,一副老花眼鏡,靜靜讀著手握書本文章的景象,始終是我回憶起母親容顏的最溫暖畫面。 

來自富裕家庭

她來自書香門第官宦之家,外祖父是清末一個武漢附近不小的縣的知縣,家裡宅院有三進,佔地一個block。小時,她從未進過廚房,不知它長啥樣,所以對婚後廚藝不精,倒也覺得理所當然,毫無羞赧之色。 

她從小有兩個專屬丫環伺候(出嫁也有兩丫環與奶媽陪嫁,嫁的是當地門當戶對的富商貴公子),又愛看書,照說該以四壁書牆自顯才是,但她到晚年,看完一本丟一本,從不存書,更無剪報收紙之惡習。 

我常想,如果她再活長一些,送她一部iPad,她的「藏書」會更少。 

無物不可丟

她經常和我同住,最大的樂趣是「丟」東西,鍋碗瓢盆,只要稍見陳舊瑕疵,就往外送。 

有一次,她捧著一個平底鍋往外走,我狐疑的問:「要做什麼?」,她說:「這鍋有點舊了,送樓下管理員。」,我說「拜託,那是義大利樂高牌(張小燕代言的)不銹鋼鍋,是終生保用的,我才買了一年。」。 

媽媽咪呀,好多年前當我年輕時,那「一個」鍋要價台幣四千。 

還有一次,我緊找一件德國登山名牌Jack wolfskin(台灣翻「飛狼」,有一個狼腳印標誌,到現在仍是歐美人士最夯的登山運動防寒衣)三重穿法的紫灰混搭外套,怎麼都找不到,老媽在旁說:「我把它送某人了,她穿得很合適。」,我又驚呼了拜託一次,那是我花八干台幣(我那時月薪一萬出頭)買的,准備到寒地出電視外景用的。 

好在那「某人」是相熟晚輩,厚著臉皮又把它「借」回來了。 

再有一次,一位老友鐵青著臉告知我,他在舊書攤買到一本他寫的書,裡面首頁就是他簽名送我的題字,我的「大名」就在其上。 

我尷尬得千謝罪萬求饒,駭然的不知要如何修補這友誼。我發誓我是從不丟書的,一本都不肯。 

那本書怎會「流落」到舊書攤?這是誰的傑作?不必問,當然是我那「愛丟而不事先告知」的老媽的。 

此後,我經常要看著棒著滿手東西,躲躲閃閃要出門的老媽說:「且凍咧(請停步)!」,中途攔截了不少「好東西」回來。 

但結果是,她愈來愈「輕行囊」,我愈來愈需要多些衣櫥儲物櫃。 

老媽有一絕活,從客廳臥房到廚房,只要經過她的手一整理,整個房間神清氣爽,窗明几淨,我呢?整理起來,這個有紀念價值,那個可Reuse, 最後是原封不動,甲乙互換地方而已。 

我不得不承認,整理東西絕對有天份,只有一字訣,捨得「丟」。 

她還有一絕,在這裡常和香港老太太們摸八圈,除了學一些「明天幾點,後天幾點」的廣東話關鍵字(那絕對不能聽錯),其他對話全用夾生台語。 

她認為,所有「外國話」都可用變一變調的台語應對(有一次,我看她對貓狗等動物,也講台語),只要加上一些身體語言,她居然也能和這些廣東老太太雞同鴨講相談甚歡了好多年,是很受歡迎的牌搭子。 

瞧!連語言,她都很「精簡」的用。 

不留「紀念物」 

我的朋友們,經常得意兮兮的秀出「老大小時用過的尿布,穿過的奶衣,現在剛好給孫子穿」;或是老二小一時得獎的作品;老三小時拉小提琴的樂譜,樂高玩具;老四兩歲時的一綹頭發,老五---------。 

而很多老母親留下一櫃子捨不得穿的貴衣服,買了三十年等待「客人」來時才用的未開封英國骨瓷茶具餐具(能和骨瓷相配的「客人」沒來過,「朋友」倒是來過一堆);還有許多「可以讓孩子繼承」的物件; 

但在孩子眼??面對的卻是「過時的衣物」,「不襯室內擺設的用品」,丟也不是,不丟又用不著,只好又塞滿一櫥櫃,再留給下一代處理。 

在我家,什麼都沒有,我們兄弟姊妹好像不曾有童年,因為找不到任何可資證明之物。 

她從不留什麼子女剪報成績單穿過衣物,都丟得清潔溜溜(好在老爸留一櫃子書)。 

幸好我們沒得什麼了不起的獎項,否則面對記者采訪,還真拿不出任何童年之物,??以資證明從小受到多麼好的母教,來充實報導篇幅。 

現在想想,我們兄妹四人能成長至今,母親一個也沒「丟」,還真該拍拍胸膛,贊一聲:「好加在」。 

「無屋」一身輕

父親在台一輩子是公務員,不管職務怎麼調動,始終有舒適的公家房子可住,因此從未想過要買房子。 

父親走後,我們兄弟姊妹也漸漸購置房宅,雖分居各處,但每人一定留一間房為母親專用,完全隨她的意,夏季避暑,冬天避寒各有合適居所。 

但有一天,我駭然發現她的臉上有淚痕,這是過去在生性樂觀的她身上未曾發現過的。問其由,她說:「我覺得我處處為家,處處不是家。」。 

原來她一位好友張媽媽新近承購下公家宿舍轉賣私人的住屋,獨居「自己的」的屋業。 

我想了一想,母親一輩子喜歡熱鬧,「不敢」獨自在家。年輕時,子女長大外住,父親因公出差時,她也一定要邀人回來同住。有一次,只能邀到隔壁七歲小女生,她也覺得什好,因為「如果發生什麼事,還有個人可以負責。」,實在找不到人,把家犬lucky拉在床邊,也能壯膽超有安全感。 

她與我同住時,我偶而需要外出幾天,她就會惶惶然。 

我說:「大白天沒事會發生,晚上眼睛閉起來,再睜開眼,又是大白天啦!」,但她不肯,一定要抱著棉被到隔鄰好友莉莉家去窩著,才能睡得香。 

我說:「妳有了自己的房子,怎麼獨居啊?!」。 

她想想也對。 

不久以後,她喜孜孜的說:「好在沒有自己的房子,張媽媽說,她每個月的水電瓦斯管理費要好幾千,還要付房屋地價稅,房子又老,一天到晚修這補那,都要兒子女兒寄錢來,好麻煩。」。 

在充分享受到「有屋一身債,無屋一身輕」的好處之後,她又恢復了愛住哪裡住哪裡,「處處皆家」,有子有女有孫的熱鬧生活,再一次實行「丟」字訣--------連要一個房子的「想法」都丟了。 

不說負面話,不八卦

母親一輩子生性樂觀,從不講負面的話,不管我們要做什麼,她總是鼓勵:「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對我們的教育,就是信任,而且常說:「一正壓三邪」,因此我們也就哪裡都敢闖,相信自己的「一正」,「邪物」不敢近身,不會怕東畏西。 

晚年,負面的社會新聞多了,她常跟外孫女們說:「要小心啊!外面壞人很多。」,小女小咪總回答她:「婆婆啊!不要怕,我就是壞人啦!人家要提防我啦!」。 

母親會是子女的精神支柱,無他,就是從不杞人憂天,事情一定往好的方面看,往積極的正面想,就算心中有慮,從不形之於外,相信我們會做最好的決定。 

有了她的支持,我們就能??往直前。事實證明,我們所有擔心的事,百分之九十九不會發生,事前都是白擔心了。 

醫護經驗,定神消災

尤其是家人身體有恙,不管在何處,只要一個電話給她(她年輕時,看到天主教?理學校學生的制服神氣漂亮,就吵著一定要去念,沒想到來台後,倒成就了她的工作專業),她的豐富經驗與「老神在在」的應對指示,都馬上讓我們做了正確的醫護初步,並安撫了我們的惶恐,比正牌醫生更有用。 

她既然相信不會有壞事降臨,又篤信天主,任何好事都要感謝天主,因此不會驕傲。 

在她事事感謝天主時,我會開玩笑的抗議:「媽,這是我給妳的,不是天主給的。」,她就一低頭雙手合十:「感謝天主給我的好兒女。」,我只好放棄與天主爭寵。 

她也不論人是非,不八卦,對人總往優點瞧,因此是非也從不欺身(所以我們從小很孤陋寡聞,朋友們閒說影藝人員達官顯要的八卦,我們一概流露無知的眼神) 。 

不造口業,也是一種「語言」的丟。 

東西轉給需要的人

她的「丟」,不是丟垃圾桶,而是把好好的東西轉給需要的人。 

雖然自幼生活在優裕富足的環境,但她絕不浪費,常掛在嘴邊的話是:「惜物有物用,惜人有人用」,我從小看到她對到我家幫傭的女孩與奧巴桑,都當家人至誠對待,從未頤指氣使疾言厲色。常送東送西不說,連幫傭女孩(常是從很鄉下來的)到了適婚年齡,她都為她張羅婚事,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像紅樓夢的賈母似的。 

種種身教,影響子女甚深。 

晚年和我們同住,她常在家事上幫東做西,我要她別動,去休息,她會說:「我從小到大,享受得太多了,現在要動一動,才能平衡。」 。 

這種「不貪」加「事事正面,物物感恩」,又樂於給與的個性,使她人緣極佳,不管男女老少,無不喜歡見她,視她為太陽。 

離世,雲淡風清

母親的離世,更加傳奇。 

她晚年仍耳聰目明,記憶超好。有一天早晨起床,哥哥給她烤了土司煎個蛋,她吃完後如廁,等她出來,突覺雙腿無力。哥哥馬上叫救護車先送母親去醫院,他自己匆忙收拾幾件母親的衣物隨後就到。 

到醫院後,隔了十多分鐘,醫生從急診室出來說,母親已因心臟衰竭而走了。 

她的離世,雲淡風清,不帶給子女任何負擔,自己也無物一身輕。 

她留給家人和朋友的是,溫煦如太陽的溫暖,笑口常開樂於助人的個性,想必是「無雜物一身輕」帶來的無拘無束,無煩無惱無罣礙。 

一口皮箱走天涯

在國外常看到,老人家走後,遺留下滿屋「充滿紀念感情的寶物」,遠方趕回來的子女,沒人對那些「寶物」有興趣,總是找來地產經紀,房子一賣,大夥兒分錢了事,至於雜物,經紀人處理去吧! 

母親在晚年,不管去哪裡,都是「一口皮箱」走天涯,行李簡潔到令人瞠目結舌,不但航空公司歡迎,連上天也樂於接納這位「兩手空空」,不拖泥帶水的好婦人。 

因此,我對於曾野綾子在「晚年的美學」一書中寫過的文句頗有所感: 

「讓任何物品都消失無蹤,是往生者對世間所表現的最高敬意,------晚年的義務,即是不要強迫別人記得他。」。 

Phyllis也說:「人死後,最好只留下愛與現金。」。 

我的母親是個最好的見證。 

但願我也能做到--------我正慢慢學習當中。 Iv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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